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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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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來自蕭杏花走後,兩個男人並沒有像蕭杏花想的那般一言不合挽起袖子幹架,而是和和氣氣地坐在那裏,就著下酒菜,對飲了幾杯。

兩個人雖是第一次見,不過倒也是客客氣氣,你敬我一杯,我還你一盞,稱兄道弟,彼此要多客氣有多客氣。

說實話,沒有了蕭杏花在這裏,兩個男人的神情都比以前自然多了。

酒過三盞後,兩個人相對兩無言,該說的客套話場面話早就說過了,本就都是悶葫蘆的性子,此時更是不知道說什麽好。

最後還是羅六仿佛陡然想起一件事,從身後接下來一個小包裹,打開來,放到了蕭戰庭面前:“侯爺,這,這是夫人拿給我的,她,她原本的意思應該憐我孤苦一人,想著讓我拿去盤個宅子,做個小買賣,再娶一房媳婦。”

說到這裏,他忙看了蕭戰庭一眼:“侯爺別誤會,夫人也不是特意要隱瞞你的,她只是憐憫我罷了,並沒有其他意思……只是我到底不好生受侯爺的錢財,所以如今既蒙侯爺召見,自當完璧歸趙。”

說著,他將那個包裹推向了蕭戰庭。

蕭戰庭低頭望著那包裹,卻見裏面是一張一千兩的銀票,還有些釵子珠寶等。

羅六看著他的神色,實在不知此人心思,不免擔憂,當下只好又解釋道:“侯爺,我和夫人同在一個縣上,相識多年,夫人對我亡妻更是有大恩,這些年,承蒙夫人照料,小的感激不盡,可是我和夫人之間,如今不過兄妹之情罷了,還請侯爺宰相肚裏能撐船……”

他話剛說到這裏,蕭戰庭卻是一伸手,示意他不必再說下去。

他擡眼,順著那雙手往上看,卻見蕭戰庭緊皺著眉頭,唇線繃成了一把劍。

羅六的呼吸一下子停滯了,他凝視著眼前的男人。

他當然知道,眼前的人,隨便一根手指頭足以讓他這個縣裏捕快趴到在那裏,永生不得翻身。當初只因為縣太爺要巴結他,不敢讓他不悅,就一個令牌把自己調到老遠去了。

人家在三十三天之上,他在九十九地之下,雲泥之別,沒法比。

其實杏花真是個有福氣的,能跟著他,這輩子從此後就是人上人了,孩子們也跟著享福,前途無量!

認個侯爺爹,從此後當將軍進朝廷,位列百官之列,認個捕快爹,早早地學會了看屍體抓犯人的,能有什麽出息!

正想著,蕭戰庭卻猛地拎起了旁邊的酒壺,頸子仰起脖子狂灌了一通,灌過之後,他帶著酒氣,開了口。

“羅先生,今日置辦這一桌酒席,特意請你過來,並沒有別個意思,只是想感謝你這些年對杏花和孩子們的照拂之情。這些年我一直以為他們已經不在人世,以至於都不曾去尋過。杏花一個女人家,養大三個孩子,又給孩子們娶了媳婦,不曾被人欺淩了去,都是多虧了羅先生。這等大恩大德,於我蕭戰庭,猶如再生父母一般。”

說著,他驟然離席,站在羅六面前:“我蕭戰庭本是槐繼山下窮後生罷了,自娶了她,便沒有給她過一天好日子,後來離家征戰,本是想謀圖榮華富貴,誰曾想,命運捉弄,自我離家,天災人禍不斷,以至於村人流民失所,母親病重而亡,妻離子散,再無相聚之日!若不是蒙羅先生救我妻,助我兒,他們未必能有今日。大恩不敢言謝——”

說到這裏,這個位高權重讓朝野側目的鎮國侯爺蕭戰庭竟然有一絲哽咽:“羅先生請受戰庭一拜!”

於是羅六便看到,這位鎮國侯,竟然單膝跪地,就這麽跪在了自己面前。

這下子他是徹底被驚到了!

乍聽到鎮國侯要請自己過府一敘時,他是真驚得冷汗都出來了。不光是擔心自己遭遇不測,也怕蕭杏花因為這個受了牽累。說到底是市井中人,乍然進了這錦繡繁華之地,又踏入了那朱門綺戶,總是有許多格格不入,就怕那早已經飛黃騰達的侯爺嫌棄糟糠之妻,讓蕭杏花傷心。如今若是侯爺知道了杏花和自己的這一樁事,豈不是更有了現成的把柄,想休妻就休妻。

是以他翻來覆去思量,早做好了打算,先把杏花給的這些銀兩盤纏都還了,再和人家侯爺好好說說,說說過去自己和杏花的淵源,自己亡妻和杏花的淵源,好叫侯爺知道,便是曾一度打算兩家合做一家,那也是想搭夥過日子,並沒其他想法!

誰知道戰戰兢兢入了府,又小心翼翼入了席,這侯爺卻和他以為的不一樣,雖話不多,但一直客客氣氣,如今陪著喝了一番酒,竟然當場跪在那裏謝他!

他受寵若驚,又羞愧萬分!

早已經想過好的那些說法,不過是違心之論罷了,他怎麽可能不想著杏花!他十八歲娶妻,十九歲嬌妻重病不起,臥床整整十七年,十七年裏,多少艱辛,只能苦苦熬著。

他和蕭杏花的相遇,是一個傍晚時分的山溝子裏。他去采藥草給娘子當藥引子,而她則去山裏整些野貨給孩子開葷。

她生得好看,年紀輕輕的,穿著打滿補丁的粗布衣,可是卻掩不住那嬌麗秀氣的容顏。她遭遇了五個歹人,人家圍住她,要欺淩她。

她縮在樹旁,清澈好看的眼睛驚恐地望著周圍的人,滿臉的絕望和不甘心。

她的粗布衣衫已經被人撕開,露出前面一大片白。

她流著眼淚,拼命地想用手去遮住,絕望地幾乎要鉆到樹裏去,可是那幾個人戲謔地看著她,像逗只小貓兒一般地耍她。

他們等著逗夠了逗累了,再一起分贓,飽嘗美味。

他過去把這些人痛打一通,那些人跑了,他要顧著她,就沒追。

她可能是有點嚇傻了,眼神恍惚地瞪著他看了半響,看樣子是傻了。

他沒辦法,只好把自己的衣衫脫下來給她披上,安慰她說沒事了,那些壞人跑了。

誰知道她卻忽然撲到了他懷裏,緊緊地抱住他,哭著喊他鐵蛋哥哥,還用拳頭捶打他,罵他,說她恨他,恨死了,一生一世都不會原諒他。

她抱著自己的力道很大,仿佛一個溺水的人抱住了唯一的浮木。

他知道這個女人一定認錯了人,不過他在她的哭聲中,卻體味到了許多心酸,艱澀還有絕望。

後來她總算醒過神來,紅腫著眼睛離開了他懷抱,很是尷尬,滿臉的歉疚。

再之後,兩家子認識了,她總是跑過來,幫自己照料娘子。

她很細致能幹,會給自己和娘子做好吃的飯食,還會給娘子擦身子,甚至端屎端尿。

娘子總是欣慰,說她能遇到杏花,是她命好。

娘子也總是感慨,說杏花這個人,命真苦。

後來娘子臨終前對杏花說的話,其實他是知道的。

她在臨走之前那兩三年,平時總是這麽念叨,說窮人家沒那麽多講究,說她把正妻的位置讓給她,兩家合一起過日子吧,只是他不理這個茬罷了。他是男人,心裏怎麽想,未必會怎麽做。他知道有些事只能想想,卻不能去做。

後來蕭杏花紅著眼圈把那一只玉鐲子還給他的時候,他沒說是,也沒說不是,不過心裏卻暗暗地發誓,他總是會照顧她,照顧孩子們一輩子的,哪怕她根本不想嫁給自己。

她的鐵蛋哥哥不在人世了,他的娘子在苦熬了那麽多年後也沒了,他就應該照顧她一輩子,天經地義的。

他也從來沒有想過娶別人。

從她喊著鐵蛋哥哥撲到他懷裏的時候,他就希望能當她的鐵蛋哥哥,護她一輩子。只是這個念頭從來連自己不敢承認罷了。

至於蕭杏花驟然認了那鎮國侯當夫君,從此後一家子匆忙搬了京城去,他心裏是無限惆悵的,心痛。

有一句話他不好說出口,可是自己心知肚明,杏花已經融入了他的血脈,照料好杏花,已經成了他下意識的習慣,是他後半輩子要好好做的一件事。

想起過往自己的種種心思,羅六心痛難耐,可是震驚地望著眼前這個跪在自己面前的堂堂鎮國侯爺,平生從未有過的巨大歉疚湧上心頭,他噗通一聲也跪在了那裏。

“侯爺,您這一跪,羅某愧不敢當!”

怎敢說,其實我一直覬覦著你的結發之妻,我一孤身男人曠了這許多年,想她想得睡不著覺,恨不得把她帶了走再也不歸還你!又怎敢說,此生早已經是,除了她,心裏再容不下旁人!

羅六擡起手,狠狠地給了自己幾個大耳刮子。

“都是我的錯,我不該來京城,我千不該萬不該,真真是不該來!”

“羅先生不必如此——”剛才那一壺酒灌下去,蕭戰庭眼睛都紅了,咬牙誠懇地道:“我是真心感謝先生,若無先生,早無我的杏花!”

“侯爺說哪裏話,那都是我應當應分的!侯爺,是我羅六對不住你!是我羅六對不住你啊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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